日沈閣話舊事 |
客船檢查有如虛文 卡亞俄碼頭賣豬仔 每艘苦力船快要駛進秘魯卡亞俄港之前,船上就出現一片慌亂的景象,船員和苦力忙碌著清洗。在船長及船員的特別鼓勵下,苦力清洗了他們的衣物,將他們僅有的一些用具也整理妥當。甲板與艙板也刷洗乾淨,苦力艙也經過清理和消毒。船員想盡一切辦法,使得生病的苦力能夠站立起來。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的準備呢?因為苦力船必須通過港口官方的檢察,所有的「人頭貨運」必須能卸貨。不同的苦力貿易時期,由於不同的法令及制度,卡亞俄港的進港及卸人頭貨的程序也不同。無論如何,一定有一些官方檢察的程序。 1870年間,秘魯苦力貿易的高峰時期,官方標榜的程序是:照例苦力船先隔離檢疫,港務官檢查苦力船的證件。接下來,一羣秘魯高官的代表,包括卡亞俄省長、卡亞俄市長和一名翻譯員上船,檢查船上的食物、清潔程度、衛生設備及苦力的健康情況。翻譯員在場的目的是確認中國人是自願契約勞工,而且中國人可以投訴旅途中不當的待遇。根據1864年秘魯的客船法案,高官的代表必須處罰船長的任何違法行為,並且向上級報告處罰的原因。澳門總督於1860年後期,建議葡萄牙駐秘魯總領事造訪所有由澳門出發抵達卡亞俄的苦力船,向澳門總督報告中國人在旅途中接受的待遇。這些檢查苦力的健康情況、確認中國人是自願移民及處罰船長的違法行為都是亡羊補牢的制度。即使有這麼完整的亡羊補牢制度,沒有官方依法執行,也不過是紙上談兵。 南太平洋時報(South Pacific Times)1873年5月24日,報導抵達卡亞俄的苦力健康情況:「他們看起來又瘦又弱,即使其中最強壯的一些人,也不過是『幾包骨頭』罷了!」這和中國人的瘦如皮包骨形容詞類似。另一報紙提出質問:「有多少非自願移民的中國人被卡亞俄官方釋放出來?」沒有任何因違反客船法令而處罰船長或苦力商的記錄,但是並不表示沒有違法的事件。1873年聖璜(San Juan)號抵達卡亞俄,損失近百分之20的苦力,卡亞俄官方認為船長本著「誠意(Good Faith)」行事,因此不處罰。港務官方的檢查經常是形式化或敷衍了事。秘魯苦力進口商(Dealer,以下簡稱進口商〉都是有地位財勢的人;在貪腐的港務制度下,他們有很多方法避免違規及違法的處分。 當正式的官方檢查結束,船長拿到一切依法合法的證書後,就可以開始賣豬仔了。有一些買主,譬如像美國鐵路企業家梅葛斯(Henry Meiggs),包下整船的苦力;這種交貨程序比較簡單,所有的苦力及契約在卡亞俄直接交給買主或買主的經紀人,由買主將苦力送往工作地。如果不是整船包下的苦力,行銷市場景象又不同了。苦力通常穿上他擁有的最好的一套衣褲,大多數是剛剛發給的那一套新衣褲。據秘魯官方說法,1870年初,秘魯的新規定,下船前發給每一名苦力:一套夏服,一頂帽子和一雙鞋子。南太平洋時報1873年5月27日,報導苦力的裝束:「他們的衣服,僅僅是一條土黃色的寬腳褲,一件旅途中穿過的外套,一雙中式木屐;整個身子頂著一頂竹帽子;為了怕風吹走帽子,竹帽子很小心的繫在下巴下。」苦力必須隨身帶著他所有的「財產」:一條毯子,一個放個人物品的小盒子和一個燒飯用的鐵鍋。苦力穿著他最好衣服,帶著他的身家財產,一排排站在甲板上,有時站在碼頭上;如此,賣豬仔的舞台準備就緒。 有一些投機的苦力買主像買賣黃牛票一般,想靠轉賣苦力發財。在卡亞俄及利瑪(Lima)的本地報紙上,經常可以看到出賣苦力廣告標題:「剛上岸的」(這和筆者小時後巷口燒餅店的「剛出爐的」廣告,可以說是異曲同工)。苦力廣告一定形容苦力是「身體一流的健康,四肢健全」。但是絕大多數在卡亞俄港口的苦力買主是農場(Plantation,種植園;或西班牙文稱 Hacienda,農場)的場主或是場主的經紀人。買主經常帶著可以測定個人體力及個性的專家,前前後後往來於苦力隊伍中,一起選貨。南太平洋時報1873年,描述選苦力的過程:「似乎正確的選苦力方法是用力捏幾下他手臂上的二頭肌,然而在肋骨上掐一兩下,最後將他像陀螺一般轉幾圈,如此就可以一窺苦力的體格。在沉默中忍受這選貨過程的中國人,難堪而受屈辱的臉色,一表無遺。但是並不是所有的苦力都是這樣的接受買主選擇,有一些靈活的苦力急著想誇示他的長處,尤其當他的伙伴被選中而站出隊伍後,更加積極的表現自己。兄弟或表親都希望能待在一起,當買主不同意一起買時,靈活的中國人打定主意,運用豐富的表情及誇張手勢,有時爭取到買主的同意。顯然地,絕大多數的苦力不是這麼緊緊張張的選買主。」秘魯學者哲加拉(Félix Cipriano C. Zegarra〉曾經目睹買主選苦力的過程,他在1872年『秘魯外國人的合法身份』一書中說:買主當著大眾面前,檢察苦力的體格,使苦力窘困,不但侮辱受害者的尊嚴,也侮辱旁觀者。 好了,所有舞台上的苦力全賣光了,苦力也從苦力船上「卸貨」了。苦力船可以順著貿易風回到中國,接收下一批「人頭貨運」。進口商開始準備下一單生意。苦力呢?工頭帶領著新購買到的苦力,步行經過卡亞俄及利瑪的街道,邁向他們的新工地。整天在卡亞俄及利瑪街道上游盪的小癟三,好玩的對著這些黃皮膚,眼角斜上,衣著怪異的人,大聲喊叫:「澳門中國人(Chino Macao〉。」 中國苦力何去何從 秘魯買主發財晉身 所有來到秘魯的苦力都是有契約的,但是契約主人可以隨意的轉讓苦力的契約給任何人,苦力必須接受新契約主人指派的任何工作。譬如苦力在離開中國時簽了做僕傭的契約,抵達秘魯後,秘魯的契約主人可以背書他的契約,將他轉讓給農場場主,風吹日曬的農場苦工當然不能與僕傭工作相比。苦力掘鳥糞的地獄生活傳回中國後,中國人拒絕掘鳥糞的工作,因此1860年後期的契約中,有明文禁止契約主人指派掘鳥糞的工作,早期的苦力沒有這麼幸運。 根據保守的估計,1849年到1874年間,大約有9萬中國人「移民」至秘魯。這些中國「移民」去了那兒呢?百分之80至90的苦力在利瑪附近及利瑪北面的農場工作;沿海的耕地幾乎完全由中國人開發的;1870年間,蔗糖及蘭姆(Rum)烈酒原料的農場年入2千萬索爾(soles,秘魯錢幣)。鐵路企業家梅葛斯於1871年購買了5千多名苦力在中北部建築鐵路。大約4千名早期不幸的苦力在中南部海岸外島掘鳥糞。少數幸運的苦力被買去當僕傭,也有苦力在麵包廠工作。秘魯的工業開始發展後,不少苦力在小工廠工作。 進口商出售每名苦力的價格在350索爾到400索爾;每個苦力的成本,包括澳門的經紀人費用、運費以及發給苦力的衣物用具,大約是100索爾到150索爾。除去旅程中苦力的折損,利潤還是非常高。秘魯苦力進口高峰時期,卡亞俄及利瑪地區有十多家進口商,進口商的老闆大多數是外國人或外國人的兒子。這些進口商全靠買賣中國人而發財起家,發財後他們買地成為大地主,也有些創辦學校,成為利瑪「非常受尊敬」的人。英國銀行派往秘魯的鳥糞工業調查員德菲爾(A. J. Duffield)1877年的『鳥糞時代的秘魯』一書中曾經描述這些新富豪:「在他們家裏的豪華客廳中,最避免談的話題就是中國,談到中國就好像談到家族中曾經出過某一不肖子弟在絞刑台上被處死一般地不自在。」 同一書中,德菲爾寫有一次他參加一位工廠老闆的盛大晚宴。晚宴中他問主人:「你是如何達成如此高的生產力?」主人回答:「我買了半打中國人,教他們如何操作機器,這些鬼子學的比我還快,不到三個月,很容易的每個月我就有上萬索爾的進賬。」德菲爾接著寫,主人輕描淡寫 的口吻描述苦力交易:「我買了半打中國人」,好像是買了幾袋馬鈴薯或買了一部機器似的;這種對中國勞工輕蔑的態度廣傳於秘魯的新興資本家。 中國人無所不在, 袋裝鳥糞或開墾山谷: 操作機器或清掃街道。 甚至為平民的僕傭, 沒有一件工作 ─ 你知道? 中國人不是勤奮的做。 至於本地同胞呢? 他們成天只想成為紳士! 秘魯寫實詩人阿羅納〈Juan de Arona〉寫了上面這首打趣詩,揶揄秘魯人。詩中描述中國人無處不在,做各式各樣的勞工;連一般下層平民也請個中國人當僕傭,以自抬身價;秘魯本地人除了夢想成為紳士之外,什麼都不做。這首詩道盡中國人對秘魯農工業發展的貢獻,也道盡秘魯人靠著中國廉價勞工發財後想晉身成為紳士的欲望。 梅葛斯鐵路企業 模範工寮 苦力的生活及工作情況因苦力的買主、工作性質及工作地方而不同,差異有時非常大。在城市或農場當僕傭的苦力,雖然不是過著豪華安逸的生活,但是比起其他風吹日曬,戶外勞動的工作,家僕的生活及工作情況是最好的。 秘魯有上萬的中國勞工做戶外工作,其中,替梅葛斯築鐵路的中國人可以說是最幸運的。當苦力抵達梅葛斯工地後,勞工的註冊手續是每一個苦力發給一個識別的號碼,在註冊簿上這號碼無誤的寫在他的中文名字旁邊。一位參觀梅葛斯在聖巴托羅梅〈San Bartolome〉工寮的英國領事,事後很熱忱的報告梅葛斯工寮的情況:「‧‧‧他們住在一個有四面牆,通風設施完備的大木屋中;他們的睡舖像船上船員的睡舖一般。‧‧‧木屋有木頭地板,離地面四尺高。‧‧‧我的朋友告訴我聖巴托羅梅是在秘魯唯一的地方可以看到『胖中國人』。這也不驚訝,晚餐時,我看到他們享用豐富的米飯和牛肉;早上上工前,他們享有茶和麵包。‧‧‧比起秘魯其他任何地方的苦力待遇,這兒的中國人是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梅葛斯企業的總經理約翰梅葛斯〈John G. Meiggs〉指示鐵路作業經理:「早上工作前,給苦力茶、咖啡和麵包做早餐,因為苦力需要不同〈除了米之外〉的飲食和充足的食物來增加工作效率;寬大〈的照顧勞工〉是最佳的經濟效益。」很可惜大部份秘魯的苦力買主,無法了解梅葛斯對激發勞工工作效率的認識。 欽查鳥糞群島 人間地獄 十八世紀中期,因為醫藥衛生的進步,世界人口激增;大型農場不停的生產經濟作物已經成為趨勢。當時化學合成肥料還沒發明, 鳥糞之類的自然肥料是大農場地盡其利的法寶。1840年之後的25年間,出口鳥糞是秘魯國家最大的財源。成千上萬噸難聞的自然肥料,幾乎全部由中國人挖掘裝袋而出口。各方資料證明,掘鳥糞是秘魯最艱苦的工作,掘鳥糞的苦力所受到的待遇也是最不人道的。欽察群島〈Chincha Islands〉上氣候惡劣,全年熱帶性的高溫,而且沒有一點雨水,不論做任何工作都是很艱難的,更別說掘鳥糞了。英國觀察員柯爾〈Fitz-Roy Cole〉在他的1877年『安逸的秘魯人』一書中描述他所見所聞苦力在鳥糞島上的生活:「‧‧‧除了勞動幾乎至死之外,他們沒有足夠的食物及有益健康的飲水。苦力每天的配給是兩磅米和半磅肉,這些食物在早上10至11點發給苦力,這時候他們已經工作了6個鐘點。他們每天強迫的必須挖掘4到5噸鳥糞。1875年年底,據報有355名中國人為匹卡〈Pabellon de Pica〉掘鳥糞,至少有98名中國人住進醫院。由於飲用蒸餾水及飲食缺乏蔬菜,他們的症狀是腳腫;這疾病的特性和壞血症或紫斑〈Purpura〉類似。」 殘酷的工頭和老闆虐待勞工,使得艱苦的掘鳥糞工作更加慘不忍睹。1854年,9名英國人聯合對英國貿易樞密院發表一篇有關苦力在欽察群島受酷刑虐待的備忘錄。備忘錄中描述被毒打的苦力:「24下鞭打後,他們幾乎沒有一點氣息了;39下鞭打後被鬆綁,他們慢慢地向前搖晃欲墜,最後跌倒,之後被送到醫院;大多數復原後的苦力〈如果他們能夠復原的話〉自殺而死。」時間並沒有軟化鳥糞作業老闆的鐵石心,也沒有激發他們的仁慈心。1870年,美國駐秘魯領事威廉遜〈D. J. Williamson〉致美國國務卿的信函中,詳細報告悲慘的鳥糞島苦力管理:「鳥糞島上的苦力,每天必須挖掘100車獨輪手推車〈Wheelbarrow〉的鳥糞;如果每天他們沒有將100車鳥糞運到碼頭船邊的輸送帶〈然後輸運到船上〉,星期日他們必須補足未完成的基本限量。他們貧乏的飲食和衣著造成4分之1的人生病,雖然生病,只要他們有力氣站起來,他們不會被送到醫院就醫。在鳥糞島附近做運輸生意的美國船長告訴我,苦力如果軟弱到沒有力氣站起來,他們就被迫的跪在地上,撿出鳥糞中的小石子;苦力的雙手由於長期握著把手推動獨輪車,酸到不能抬起獨輪車時,他們的手被吊在肩膀下,用肩膀來支持雙手推動獨輪車〈獨輪車床前方下有一輪子,車床後方下有一雙固定獨輪車的腳,推動獨輪車前必須先抬起獨輪車後方使車腳離地,然後用力向前推〉,被迫繼續履行他們每天必須達成的工作限量。‧‧‧中國人在這種生不如死的情況下,覺得生命實在不值得留戀,死亡倒可以解脫這悲慘的命運而進入幻想中的極樂世界。因此鳥糞島海岸邊隨時有警衛巡邏,防止苦力在絕望時刻衝入水中,投海自殺。」無可否認欽察群島可以說是人間地獄,據說欽察群島上掘鳥糞的4千多名中國苦力,無一人活著完成他們的契約。 TOP 第六章 華工出洋與豬仔館 (6) 完
繼續閱讀: 第一章: 美加華僑支持革命 第二章: 美加華僑青年壯志凌雲 第三章: 早期來美洲的華人 第四章: 刀光斧影 堂鬥風雲 第五章: 華工出洋與豬仔館 (1) 華工出洋與豬仔館 (2) 第六章: 飛剪黄埔 運豬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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